西满仓的人（之四十六）周辉

我在小学期间，周辉一直是学校的校长。周校长常留短发，中等个子，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她父母是宁乡人。因为常年在浏阳河上行船，就在浏阳河中游的重要码头普迹安了家。她是出生在普迹，也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通过自己咬牙切齿的发奋才考上湘乡师范，并走上讲台。她常说教育就是要让每一只蚂蚁都走在队伍里不掉队更不能迷路。只只蚂蚁都要捉上树是她的教育理念。她那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身体似乎不是太好，有点病殃殃样子。天气很热，我们都是背心短裤了，她还穿着厚厚的衣服。

虽然她自己怕冷，但是对人却是一团火。老屋队大山伢子家里三兄弟，父母实在缴不起学费，就都准备辍学。周辉作为校长，发现这一情况后，马上去学生家里进行访问，做家长思想工作，书一定要读，只有读书才有希望，至于学费以后再说。实际上，都是她自己先替学生垫了学费。等孩子家里过年送了猪，才有钱还。西满学校当时有五百多学生，是浏阳西区有名的大校，像这样学生交不起学费的情况，比比皆是。周辉都要一家一户苦口婆心地劝学，每个新学年开始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学生的关心和疼爱都是发自内心，坚决不让一个学生无故辍学或掉队。县教育局把她委派到一个这样的重点学校也是看中了她的敬业精神和工作能力。她任校长期间，学校都是区县的流动红旗单位。

对于后进生，她也是尽力保护。有个男生调皮捣蛋是有名的。不光是调皮捣蛋，而且称王称霸，经常打人骂人惹是生非，搞得学校很多人都对他避退三舍，家长也意见很大。有一回跟一个学生打架，硬是把对方打头破血流，吓得裤裆里都是屎。家长把事情闹得公社和区上，还惊动了县教育局。社会反应响大，许多家长强烈呼吁，上级单位也一致赞同开除这名学生，但是周辉却松不下手。她跟领导交谈到:如果站在一个校长的角度，开除这个学生，学校好管多了；踢出这害群之马，学校也安宁了，其他家长也放心了。但是如果从教育的目的来看，就应该把他留下来，正因为他有问题，才需要学校来教育。如果把推到社会上去，那这个孩子不但自己毁了，而且还会贻害社会。那我们的教育就失败了。那既是对孩子不负责，也是对社会不负责。她力排众议，多次与家长及学生本人沟通，在严厉斥责训导，得到学生和家长多重保证不再犯错的情况下，把这名学生留下来以观后效。后来，这么学生在她的手上顺利毕业。家长对她千恩万谢。

该同学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受哥哥影响，也是在学校表现不好，在社会上名声不佳。后来这弟弟报名参军，体检通过了。政审的时候，区武装部的领导犹豫了，这样表现不好的孩子送到部队去，合适吗？会不会影响镇头的声誉和新兵的质量？上面会不会说征兵办把关不严？尽管这孩子已经毕业，早已跟学校没有任何关系。得知这一情况以后，周辉还是带着孩子去找武装部领导，说这个孩子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在社会上没有任何的劣迹。经过部队的大熔炉的锻造，一定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果把他拒之门外，反而可能自暴自弃放任自流危害一方。最后，周辉校长的诚心打动了领导，孩子顺利参军。临走前，家长带着孩子，跪在校长面前承诺，一定不会给周校长丢脸。在部队，这孩子果真表现良好，回来以后也是循规蹈矩，踏实做人老实做事。周围邻居都说，简直换了一个人。

离开甘棠学校，周辉去浏阳五中做了几年团总支书记。那时候，我也已经在五中读书，又一次成了她的学生。在校园里经常见到她，每次都说我遇到好时机，要珍惜时间刻苦钻研，争取考上一个学校。我也开始有点懂事，也曾想追求一下上进，甚至也想写个入团申请之类。后来想想，感觉自己还是差距较大。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向她提出申请。但她对我关心和鼓励一直还是牢记在心。而我在小学期间挨的那几次整，都是班主任和熊干事一手包办。虽然我在内心如遭飓风狂虐，在学校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她是校长，但并不知情更没有参与。

八十年代以后，老公调进县城工作。她不久也随调进了县城去,离开了我们镇头。本来她的资历可以进县教育局工作，她却安心去了一所小学。她说自己这个年纪了，在一线教书轻车熟路；不要去教育局占了年轻人的位置，耽误年轻人的前途。对于名利，她是淡泊的。她老公是商业系统的，后来三个孩子都在商业系统工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商业体制改革，三个孩子都下岗了，等于都要重新自谋职业。教育局领导跟她说，你这种情况可以打个报告，申请一个孩子到教育系统来上班，毕竟教育系统稳定一些。周辉婉拒了领导的好意，说每个家庭都有困难，教育系统也安排不了那么多，还是把机会留给别人吧。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子女们对她都有意见。为了别人的孩子，她会去尽力争取机会；对于自己的孩子，反而让他们自己去闯。

如今，卸甲多年的周辉老师，华丽转身为一个勤奋上进的学生。在老年大学，她学书法，学画画，期期都是优秀学员。因为她本来就有书法和美术基础，所以学起来进步很快。回家以后又勤于练习，从不懈怠。去年底，周辉老师在女儿陪同下，来镇头走亲访友。我再一次遇到她老人家，虽然已是八十四五的高龄，依然是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许多过去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她告诉我每天除了写字，画画，还有对着墙壁练习打乒乓球数百下，所以身体健康，动作利索，心情愉悦。好多几十年前的学生和乡邻，纷纷前来跟她打招呼，她都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样。她说西满仓虽然不是她的家乡，但她确实对西满仓当家乡一样奉献。西满仓的人也没有忘记她。看到我在《西满仓的人》，好几个人都跟我说应该写写周辉老师。确实，她值得记在西满仓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