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异事(“小镇奇人异事”)
奇人异事(“小镇奇人异事”)
今年五月,在戴冰兄和秋蚂蚱的张罗下,在也闲书店给廖国松廖老伯举办了一场 " 旧书 " 分享会,缘起是因好几位朋友都热爱他那本《旧时人物》,觉得真该让更多的读者了解,于是彼此怂恿着,便提上了百思特网日程。
来者不少,发言者近二十人,我也是其中之一,为表郑重,甚至还罕见地写了个提纲。
廖老伯的《旧时人物》,我闻名已久,但真正通读也就是今年春节之后。书中总共收入二十四篇回忆散文,不到二十万字,用廖老伯在 " 后记 " 里的话来说:" 从十岁开始,三十年间多次迁居,我所居住过的大杂院,大大小小也有六七处。这类院落至少也有一两百年历史,我入住时,是破瓦危檐,断墙朽木。所居之人,多是城里的平民百姓。其中不乏历经‘三朝’的老人,品性不同,职业各异,平淡无奇者有之,古怪陆离者也有之。虽芸芸众生,但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或多或少留下了他们的印记。几十年过去,随着城市的改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昔日的老街古院也荡然无存。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渐渐被人们遗忘,成为可有可无的历史。但他们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并且依然还存于我的梦中。愧于笔拙,写出来者不过少许,且当街头传闻的民间故事来读吧。"
记录一时一地一代人的故事,在小说史上早有先例,有好些甚至是非常著名的作品,其中有一本我自己特别钟爱的,是华裔美籍作家哈金的《小镇奇人异事》。他在序言中说,自己虚构的歇马亭,其实是以辽宁省金县的一个小镇亮甲店为原型的,作者在那里生长了十二年,几乎整个童年都在那里度过。到美国后,常常想起那个地方,也许小镇上的许多东西都已经消失了。据作家自陈:" 在某种意义上,我写《小镇奇人异事》是为了把一些曾经在那里存在过的人和事物保存在纸上。不管是严酷的,还是温暖的。这是一本真实的书,没有任何事百思特网件是虚构的。作为一个作家,我所做的不过是重新整编结合人物和细节,将其安排进‘歇马亭’和它附近的村子里。"
我喜欢这个书名,《旧时人物》完全可以也归结为这一类的 " 小镇奇人异事 "。哈金还说,自己这本书在结构上深受乔依斯的《都柏林人》和安德生的《俄亥俄,温斯堡》的影响。
《都柏林人》,一九零四年开始创作,据说先后被二十二家出版社退稿,直到十年后才得以出版,但半年间只卖出六本,估计比廖老伯的《旧时人物》卖得差远了,但最终成为经典杰作。还有美国作家安德森的《俄亥俄,温斯堡》,巧合的是,也是二十四篇,其中第一篇《畸人书》,写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作家," 像世界上所有人一样,在漫长的一生中,脑子里曾经有过很多想法。他曾经英俊潇洒,有很多女人爱上过他 ……" 几乎就像是在说廖老伯。
安德森还写道,这个作家 " 在床上做着不是梦的梦 "。想象着有很多人物从眼前经过,而且这些人都是 " 畸人 "。" 有的妙趣横生,有的可以称得上美丽曼妙 ",这些畸人促使作家写下一本他称之为 " 畸人书 " 的作品。
所谓 " 畸人 ",我觉得也就是廖老伯《旧时人物》里所写的 " 边缘人 "。这个词见于《庄子 大宗师》:"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
《红楼梦》里面的妙玉,也是文学史上有名的 " 畸人 "。" 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 所谓畸人或者说奇人,也就是我们司空见惯,却又有意无意忽略了的边缘人物,他们是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各有特立独行之处,各有其值得叫人感慨的悲欢离合,是经过作家选择和组合的人物。
二零零一年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奈保尔有本短篇小说集《米格尔街》,写的是关于英属殖民地特立尼达首府西班牙港的米格尔街上普通居民的故事,流浪汉、木匠、马车夫、疯子、酒鬼、胆小鬼、幻想家、喜剧艺术家、教育家、理发师、机械天才、时髦青年、流浪女、可怜的母亲、穷孩子等等。还有例子可举:美国作家安妮 普鲁的《近距离:怀俄明故事》,十一篇作品均以怀俄明州为背景。
类似结构的小说着实不少,甚至汪曾祺先生那些关于故乡高邮的故事、冯骥才的几本《俗世奇人》," 这些奇人妙事,闻若未闻,倘若废置,岂不可惜?近日忽生一念,何不笔录下来,供后世赏玩之中,得知往昔此地之众生相耶?" 还有我熟悉的贵州作家王剑平兄所写的《坝基》那几篇系列小说、前几年还读过一本嘉兴作家王占黑的《街道江湖》,她说自己列了个清单,写的是 " 剃头店师傅、杂货店老板娘、水果摊老黄、彩票店主人、送牛奶的、卖鸭脖的、闲人和酒鬼,还有几只出色的狗 "。
感慨颇多,照例写了一则 " 遇过目 " 发在微信朋友圈里:" 廖老伯真有天才之处,油画、小说、书法乃至其他种种杂七杂八的好玩之事,他都出色当行,而且彷佛并不费多少力气就直捣黄龙,超人一筹。但也容我说一点遗憾,假如他稍稍再用心用力,成就必不止于此。此书据他自道,是所谓‘回忆往事’的散文,笔下的家人乃至邻人,皆古早之事,他从容道来,给这些上个世代的平头百姓画下肖像,时见跌宕,然后戛然而止,留下几句自家的感慨,说什么‘当属街头巷尾的流言,当不得真的’之类,又或是‘口头传闻中杜撰与渲染在所难免,但生活中确实发生的巧合离奇之事,一旦付诸文字,反而感到不真实了’。虚虚实实,遮遮掩掩,让我想起去年读孙犁的《芸斋小说》。作者自陈:‘是纪事不是小说,强加小说之名,为的是避免无谓纠纷’。廖老伯似乎则反其道而行之,借了回忆文章之名,有时不免小说家法,故弄玄虚,逗得读者百思特网疑窦丛生,他在一旁嘿嘿冷笑,笑后辈较真,未经世事。另,书中还颇有些障眼法,故意隐去真姓名,只是瞒不过明眼人。好书,高人,可惜知音者希。"
最后,引用哈金《小镇奇人异事》前言的一段话作为结束:"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地点,有些人物在不同的故事里重复出现,每个单篇都起着支撑别的故事的作用,整个书构成一部地方志式的道德史。但《小镇奇人异事》写的不仅是一个地方,也是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