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地图（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海峡两岸”）

东南亚港口分布图

东南亚是世界数个文明的交汇地。印度、伊斯兰、西方和中华文明都在这个区域的各个角落留下痕迹。当中以来自欧洲的文明对东南亚的当代文化影响最大。过去的五百年内，东南亚各国分别依次受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和法国的殖民。他们给当地带来了文化、语言、宗教和价值观上的影响。

马来群岛地形图

如今深入东南亚社会，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发现欧洲殖民者在当地社会的烙印。比如，菲律宾人多信天主教，其姓名也多采用西班牙语的命名和拼法。在越南，越式法国面包成了越南人的传统美食。东帝汶甚至还将葡萄牙语定为官方语言。

印度尼西亚地图

马来群岛则由葡萄牙、荷兰和英国殖民，二战后这个地区被四个国家分治——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文莱，后三国为前英国殖民地。

紧挨马六甲海峡的马来西亚和印尼，拥有许多共同的文化，然而经历了葡萄牙、英国、荷兰等西方列强的殖民统治后，彼此的文化从此走向了迂回的道路，但又相互影响，如受荷兰影响的印尼糕点就传到了马来西亚。

东南亚地图

壹

很多人无法辨识印尼和马来西亚的文化之别

当地人曾利用“印马两岸一家亲”的概念，试图从政治或文化上统一印、马两国。政治上，早在1930年代左翼马来团体“马来青年同盟”便主张要透过两国合并来反殖民。即使1945年日军投降后，其成员成立的新政党“马来亚马来国民党”仍抱有构筑“大印尼”的理想。

东南亚英文地图

甚至到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印尼总统苏加诺反对马来亚自成一国，以及后续的马来西亚之成立。他向“对岸”发动了“对抗”，骚扰加里曼丹岛的马印边界，以及企图渗透马来半岛。然而苏加诺的理想在1965年军人政变上台后破灭，苏哈托停止了对抗，承认马来西亚的存在事实。

马来西亚柔佛州

文化上，虽然两国同属“马来世界”，可谓五百年前是一家。然而两国在三网佛齐、满者伯夷、马六甲苏丹国的衰亡后，加上荷兰和英国人的进入，两地渐渐形成自己的文化。

两国文化长期的融合和自主发展，使双方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之处。共同点在于马印文化都深受印度教、伊斯兰教和华人的影响。不同之处则是马来文化（族群）和马来西亚文化（国族）大量融入了英国元素，而印尼文化吸收了很多荷兰元素。

东南亚海峡

贰

荷兰人对印尼的影响涵盖很多层面

其最明显的例子是印尼语中的荷兰借词。印尼语属于南岛语系，而这个语言又是在马来语的根基上发展而来的。由于不同文化传入“马来世界”，印尼语跟马来语一样，纳入了梵文、中文、阿拉伯文、葡萄牙文、荷兰文和英文。就如马来语深受英文的影响，印尼语中与现代知识有关的词汇，大部分都借用自荷兰文。

文字指示牌 示意图

在雅加达街上看到的邮局、药店和公车站招牌，虽是印尼语词汇，却都源自荷兰语。它们的原字分别是kantoor、apotheek和bushalte。平时使用的一些词语，比如香烟、修车厂、免费、房间、抽屉和警察等都来自荷兰语。

雅加達公車站的印尼語為荷蘭語halte，馬來語為英語stesen。

对比上述词语于马来语，可以看到马来语的对应词来自英语，如药店（farmasi）、公车站（stesen bas）。有些词用的是马来语固有词，如邮局、房间。

在马来西亚有多种语言的报纸

另一个区分印尼语—马来语的例子，是月份的用词。三月的印尼语为Maret，源自荷兰语maart；马来语为Mac，源自英语March。六月的印尼语为Juni源自荷兰语juni；马来语为Jun，源自英语June。七月亦同，Juli对应juli；Julai对应July。八月比较特别，印尼语为Agustus，对应augustus（荷兰文借自拉丁文）；马来语为Ogos，对应August。印尼语的欧洲借词，不少直接源自拉丁文。

由此可见，荷兰的影响是潜移默化而不张扬的。大部分印尼语使用者都不会察觉上述词语源自荷兰语。另外，这也反映了印尼与马来语言文化之别，近似英式英语-美式英语的差别。由此，何来“印马两岸一家亲”呢？

马六甲海峡

叁

马来话和印尼话的关系是什么？在印尼独立建国之前，世上并无“印尼语”

简单来说，在印尼独立建国之前，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印尼语”，甚至也没有“印度尼西亚”这个国家，但这个名字在19 世纪就已出现；而“马来语”在此之前早已存在许久。

所谓“印尼语”，其实是印尼争取独立时国族建构工程的产物：1928 年，一群印尼民族主义者在全国青年大会发表“青年宣言”，主张：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语言。

东南亚宗教与人口密度分布图

他们没有采用多数人使用的爪哇语为“国语”，而是选择几个世纪以来流通于马来群岛的共通语言“马来语”为国语──即是今日的“印尼语”──尽管在独立之时，大约只有5% 的人口以此为母语。其实，打从 17 世纪初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始在巴达维亚（今雅加达）建立殖民和贸易势力后未久，“马来语”即已被订为其贸易区的行政语言。

因此，追本溯源，所谓“印尼语”，其实就是某种本地化的“马来语”。那么，印尼人用马来西亚人的语言吗？事实也绝非如此。

“马来”是一个民族指称，而非国家或国族指称，更不是“马来西亚”的简称。而“马来语”是马来西亚的国语，也被称为“马来西亚语”。

马来西亚 示意图

然而，“马来语”原初之意是指马来人这个民族的语言，故“马来语”不只是马来西亚的语言，也可能是其他国家马来人的语言。“马来人”一词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来说指的是“种族”，即马来人种；狭义来说指的是“民族”：“马来人”这个民族不只存在于马来西亚，在泰国南部、新加坡、汶莱、印尼的许多地方，都有马来人。

“马来”是民族（或种族），“马来西亚”是国家，两者没有必然关连。

印尼历史地图

从被殖民分割到独立，印尼、马来西亚两国“统一拼音”的努力

现在印尼和马来西亚疆域的范围，其前身基本上是《1824 年英荷条约》殖民势力划分造成的结果──正是因此条约，导致柔佛王朝在对岸苏门答腊以及廖内群岛的领土改属荷兰，成为现代国家印度尼西亚的一部分。

在《英荷条约》签订之前，整个马来群岛存在许多王朝和苏丹国，其疆域并不固定，不少包含或位于今日的印、马两国疆域以及其他国家；此外十六世纪以来，有些地方则被欧洲各殖民势力盘据。

而在《英荷条约》签订之后，两国在19 世纪分别控制印尼和马来半岛以及加里曼丹岛北部。马来语亦被双方认定为标准语言和教学语言，书写方式则从以往的“爪夷文”转为罗马字。

印尼区划

到了20 世纪，两地的独立运动都以这个语言为国族建构的要素，虽然分别以“印尼语”与“马来语”为名，两国语言学家在1966 年和1967 年，仍分别在雅加达和吉隆坡召开会议，尝试将双方的拼音统一。于是在 1972 年印尼政府公布所谓“精准拼音”，至此双方的书写系统几近统一。整体而言，是印尼的拼音趋同于马来西亚的拼音。

如果“印尼语”与“马来语”真是两种差异很大的语言，两边政府又为何在将它视为国族符号之际，还旷日废时统一两边的拼音，使其看起来更像同一种语文呢？

肆

语言之外，荷兰人对印尼饮食的影响不容忽视

印尼餐廳印尼西式炸物gorengan：左下炸肉餅risoles、可樂餅kroket、右中煎玉米餅perkedel jagung、右上煎蝦

印尼料理除了基于印尼群岛各族群的饮食外，还吸纳了中国、南亚、中东和欧洲的饮食元素。好比炒饭和面食之于中国料理，咖喱和煎饼之于南亚料理，沙爹之于中东料理，荷兰饮食对印尼料理最大的影响，是西式糕饼。

印尼的糕饼分为两种，一种是传统糕点，即闽南语的“粿”；另一种是西式糕饼。

印尼传统糕点的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有椰丝球和木薯糕。西式糕饼的种类更多，而且多源自荷兰，如千层糕、九层糕、凤梨饼、小蛋糕、可乐饼、煎肉饼、班兰叶蛋糕等。

马来西亚华人过年时享用的年饼，当中就包括凤梨饼。凤梨饼称为黄梨饼，为闽南语发音“旺来”。黄梨饼与我国台湾凤梨酥不同之处，在于台湾使用冬瓜为馅料，除了土凤梨酥使用凤梨。而黄梨饼为纯凤梨馅料，且外观异于凤梨酥——有圆形外馅、圆形内陷和椭圆形三种做法。

马来西亚料理透过印尼接收了荷兰饮食的影响，因此千层糕、九层糕、凤梨饼、小蛋糕、煎肉饼和班兰叶蛋糕都随处可见。然而英国人也影响了马来西亚饮食，如下午茶、烤面包、海南鸡扒和咖啡网店。这些反而在印尼少见。

伍

荷兰人在印尼留下不少建设

金融业中，印尼人民银行和印尼银行都是荷兰人创立在先的。教育方面，印尼大学和万隆理工学院的前身分别网是本土医生训练学校和万隆技术高校。印尼学术界与荷兰莱顿大学关系密切。

反之，马来西亚的制度是承袭英国的。马来西亚的整套教育体系跟随英国制度，正好马来亚大学前身的爱德华七世医学院也训练本土医生。

马来西亚和印尼

可见荷兰、英国和日本殖民者建立高校的最初目的，是培养医生，以缓解医疗需求，安抚民心。印尼和马来西亚教育个别追随荷兰和英国制度，可证明印、马两国自20世纪初已经接受不同思维的训练，不能将两国制度等同视之。

印尼和马来西亚的文化虽为同源，但经两三百年来荷兰和英国的殖民统治，两国在语言、饮食和制度上已经有明显的差异。

因此，“印马一家亲”的概念并非苏加诺“大印尼”般的政治性，而是印尼人常说的“同根”之文化意义。

“语言”“饮食”之争，其实只是一例。“文化”是更广泛的观念，别被“国界”限制了视野。

如今马来西亚、印尼、新加坡、文莱为一些传统文化如舞蹈、服饰、歌曲、食物的归属你争我夺、甚至剑拔弩张。事实是，我们不要被民族主义和当下国界的划分，限制了我们的视野？而是能意识到一种文化、民族、语言并不单属于某个国家；尤其更要有历史感，意识到若干年前这些国界、国家，或许根本不存在。若前述各国真要独揽这些语言文化的归属权，他们可能首先得厘清室利佛逝王朝、满者伯夷王朝、马六甲王朝、柔佛苏丹王朝及其他在这个区域大小不一的各苏丹国究竟是当代的马来西亚、印尼还是文莱？

反过来说，若动辄以今日的国界，为这些文化、民族、语言划出界线，接着又把它们当作该国独有、排他的特色……

这样的眼界除了国族意识使然，更需要留心的是，那很可能是过往殖民政权的遗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