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美犯了什么罪被包公铡了(历史上陈世美用什么铡死)
在古装戏盛大的假面舞会上,包拯的形象是阴郁的。墨色的面容,额头上的一弯新月,“夜间断阴、日间断阳”的民间传闻,坎坷离奇的身世,“笑比黄河清”的私人生活方式,“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的为官声誉……
所有这些,使得包拯在官场上成为著名侠客。我们无法通过双眼观察其内心世界,他静静地躲在舞台帷幕的后面,躲在殿堂神像的背后,享用着从古到今的香火,不屑于来自世俗世界的丑化和理解。
也许只有通过对铡美案这一活体标本中的个体进行解剖,我们才可以还原其假面之下的形象,读出其阴郁表象背后的隐喻和暗示。
活体标本之一—王延龄
我注意到在古装戏里被别人直接称呼为相爷的好像也只有王延龄一人。
王延龄有迷人的风度和令人仰慕的高贵气质,面色红润,银髯飘飘,大概就是古书中所言的面如皓月吧。
但是人不可貌相,王延龄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其实是暗流涌动,在为驸马陈世美祝寿一折中,王的阴险表露无遗。王对江湖游戏规则的娴熟程度,令人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铡美案的祝寿一折中,有一段知名度很高的唱段“抱琵琶”。它主要讲述王延龄在得知秦香莲就是陈世美的结发妻子后,借进沐池宫为陈世美祝寿之机,将秦以歌女的身份带入。
之后王充分采用引蛇出洞手段,在陈驸马的沐池宫导演出了一场“阳”谋,令陈欲罢不能,在王的笑意盈盈中止不住泪眼婆娑。王的流氓本性,陈的脆弱本质在此相得益彰。
王对陈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等待陈的只有被玩弄于股掌的命运。家庭伦理道德是陈的致命之处,王游刃有余,静观其变,必要时轻轻一击,陈只好退缩回去暗舔伤口。
家庭伦理是王的看家狗,不用时让它在家里养精蓄锐,需要时即可放出咬人。
对一切心知肚明,却又严守口风,王延龄招招直逼陈世美的死穴,那一刻,王的笑声是那样的爽朗。当陈所有的隐私和事情,所有的谜底都为王所掌握时,这注定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看着陈世美一遍遍修改着谜面,王所感到的快感应该是难以言说的。这一切皆发生在谈笑之间,祝寿的礼仪为这场明争暗斗播放了欢快的背景音乐。
王的老辣还在于,尽管他对陈极尽人性羞辱、情感折磨之能事,但是他对游戏规则的把握是到位的,就是对于陈的丑行的嘲弄虽是尽得风流,但却能做到不着一字,重要的是面子上的同僚之谊得到了小心翼翼的呵护。
这难道不是一门学问吗?
戏剧舞台上的王是红脸,而包则是黑脸—他们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演绎了你唱黑脸、我唱红脸的常规斗争方略。
死体标本之一—折扇
当沐池宫中由王延龄一手导演的双簧结束后,王延龄的句号是这样划的—将自己的一把折扇交给秦氏,让秦以此为信物去找包拯上访。
扇子作为传统戏中的重要道具,一般用于男女私情的授受,王延龄突破限制,首次将专属情感的扇子引入到了司法领域。如果王认为这样做有意义的话,它只能说明即使在包拯那里,上访的小民有无背景,其结果也大为不同。
如果不愿这样解读的话,那么我们只能说,王所导演的抱琵琶绝对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前戏。
他所具有的政治资源是他是包拯的恩师。在他不着一字之后,他巧妙地把杀机赋予扇子之上交于秦氏,他与包的私谊使这把扇子成为对陈的一道通缉令。
在他的手下,扇子也从至柔之物转化为利器,在包拯那里,它必将激发出一场凌厉的飓风,而王的身份却可以坐看扇底风云起。包拯若取胜,王则是明察秋毫的伏枥老骥;
若陈胜出,王则是顾全了皇亲面子而又掌握核心机密的令人心寒的老臣。可能重要的一点通常都被忽视了—王在这里拿出的信物是折扇而不是便条,在将来波诡云谲的江湖上,除了当事人包拯之外,谁会对一把折扇多看两眼呢?
利益最大化,而风险最小化,一把扇子道尽了王的智慧和才华。
活体标本之二—秦香莲
弃妇的为虚拟的爱情所洒落的眼泪已把中国文学史、戏剧史打湿。无疑,秦是不幸的,丈夫高中做驸马,而她却只能“流落宫中抱琵琶”。双亲亡故的悲伤,痛失我爱的悲愤,秦的地位深含悲情。但是,秦的眼泪和哀告都无法改变她成为劫材和王延龄斗争筹码的可怖现实。
她初见丈夫的包二奶皇姑时,她深含自卑—
秦香莲,抬头观
金枝玉叶在眼前
头戴一顶美翠冠
身穿日月龙凤衫
她好比三春牡丹鲜又艳
我好比雪里梅花耐霜寒
看罢她来再看看俺
我半幅罗裙遮不严
怪不得强盗把心变
她年轻貌美有威权
当情敌的骄横在一点点蚕食她的自尊时,生命的尊严使这位自卑的村妇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辉—
论国法我该将你拜
论家法你该将我参
先娶后嫁有大小
我为正来你为偏
她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可怕的真相—国法与家法的尖锐冲突。整个社会赖以存在的基础因秦香莲的出现而行将崩溃。
宗法制度下的家法与国法从来都是统一的,岳母可以在岳飞的背上刺上“精忠报国”四个血字,这种自虐行为因有国家的远景而熠熠生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性的苦闷也因国家的在场而隐去了其苦涩的滋味;
江南游子,把栏杆拍遍,吴钩看了,无人会,登临意—游子的羁旅闲愁也因国家这一宏大的叙事背景而顿成千古绝唱……在很多时候,在“国”的面前,“家”的价值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家的意义是为国家存在的,当二者的利益难以统一时,应该主动做出牺牲的是“家”。秦的自尊和缺乏政治思维所导致的执拗和近视使得“国”与“家”的冲突尖锐和复杂起来。
在任何时候,伦理上的正义是虚幻的,秦的怒语绝不可能带来伦理正义的话语权,当为一叶障目的秦愤而道出全部的悖论和问题的实质之时,事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包拯对此开出的空头支票是—将她认下是正理。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陷阱,圣洁的道德余辉下,为陈设置的万劫不复的深渊巧妙地展现出来了。
秦的东京之行两手空空,她寻找和等待的是浪子回头而绝不是浪子掉头,她所追求的正义应该说是寻回失去的依靠,被抛弃当然不是她的错,她有一万个理由泪洒开封。
可是,她的不幸在于她是铡美这出大型多米诺骨牌游戏中的的第一张牌,当她宿命地倒下之时,后面的一切只有渐次倒地。
她打开了盛满陈世美原罪的魔瓶,盼望一睹天日的魔鬼纷纷鱼贯而出,陈的杀妻灭子、欺君罔上、抛父弃母、逼死韩棋等等不义行为便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心态复杂、老谋深算的王延龄和包拯的面前,陈也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当一个人物化为一张牌时,他所有的价值只有通过游戏者来界定。秦氏其后的几次出场沾染上了鲜明的功利色彩,威风的南衙中,弱不禁风的秦氏的杀伤力一次次得以充分展现,
以结发妻房的身份对抗落水狗陈世美,以原配夫人的身份对抗二奶皇姑,以民间的身份对抗深宫中的国太……秦氏的作用被包拯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了。
活体标本之三—韩棋
铡美中,以其无辜而显得最为煽情的角色就是校尉韩棋了。
忠与义的和谐在韩棋这里被撕开了一个裂口,这个裂口直接拷问着这个古典男人的良知,艰难的选择在等待。
后退昭示不忠,前进则践履不义,进退之间,古典男人的立身之本即可分明。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哈姆雷特式的追问步步进逼,江湖的险恶狰狞袭向孤独的校尉,解脱的办法只有选择个体的毁灭。
“天堂里没有尔虞我诈”,韩棋诗意地举起了刀,韩棋的刀刺向了自己。时至今日,我们尚可感受到韩棋凄美而高贵的笑容。千年以后,北岛援笔为他写下旷世绝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是的,你能告诉我,北岛写下这谶语般的句子时,他的脑海里难道没有浮现出韩棋伟岸的身影吗?
千古艰难惟忠义,
伤心岂独韩校尉?
第二种解剖方法:
身为新贵的私人卫士,世事洞明的韩应该对烈火烹油的陈世美锦衣玉食的生活表象之下的危机有着深刻的了解,宫廷生活的阅历,使韩棋的直感迥异于引车卖浆的凡夫俗子,他没有理由感受不到陈驸马周围的杀气。
对安全的病态敏感使其坚韧而脆弱,他的职守和自尊使其处于风暴的潮头,处于风口浪尖。他在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无聊图景之下,看到了黑暗中刺来的刀锋。唉,陈驸马犹在梦中啊!
可怜的韩棋却不得不独守这看破天机的激动。对结局的预见,直接导致了他轻微的精神分裂。
这时,秦氏母子来到了沐池宫,此时的韩棋一定飘渺地听到了张学友无助的歌声—我看到一出悲剧在上演,在蓝色的忧郁之中,惟一的解脱的机会悄然来临—陈的追杀令。
他不恰当地想起了燕太子丹,不伦不类地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抱定必死的信念,校尉仗剑轻松上路,古庙之内,韩棋一剑封喉,刀法干净利落。
冲天的血光之中,他的灵魂缓缓上升,这时,他听到了秦氏母子惊恐而感叹的哭声。朝着东京的方向,韩棋轻轻说:“再见了,宫廷生活!再见了,驸马!下面该你独自承受风雨了!”
活体标本之四—国太、皇姑
应该留意这样一个细节,铡美这次宫廷变异发生在包拯陈州放粮之后,秦氏拦轿喊冤的发生地就在包拯挟怒斩国舅之威的回京旅途中。抛开道德和法律的枝枝叶叶,包的陈州之行的最终结果就是皇帝的内弟被包公以某种理由给杀掉了。
作为公正和权威化身的包拯自果断地除掉贪赃枉法的国舅那一刻起,无疑就成了皇亲心头难以抹去的阴影。从庸俗的市侩哲学的角度看,皇亲午夜梦回之时,不得不面对来自包的极大压力。
任何时候,皇室的情况总是可以套用柳湘莲的话:整个皇宫除了午门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之外,没有任何人敢自称清白。
对死亡的规避在这里具体化为对包拯的恐惧,宿酒醒来,挥之不去的梦魇总是纠缠着那些骄傲而虚弱的皇亲们—下一个会是谁呢?
因此,皇亲们—国太、皇姑、驸马等是舞台上的弱势群体,醉生梦死,穷奢极侈,一掷千金,纸醉金迷,所有这些都无法为他们注入一丝生机。对李白,他们可以赐金放还—任你“一醉累月轻王侯”,大不了你自称“臣是酒中仙”;
对柳永,他们以游戏的口吻反问道—你不是“忍把浮名,换了浅饮低唱”,那好,且去填词。他们的气质和生活做派更加接近,不就是浮躁加虚无吗?皇亲在任何时候在这一点上都是可以远远地超越李白和柳永们的。
更确切地说,本质上他们是同类,他们的分别只是大巫和小巫的差别,而大巫对付小巫的手段总有万千。
而包拯却是一个真正的另类,固执,偏激,强悍,铁腕,有恋母倾向,且标榜天生的法律拜物教信徒,更可怕的是包拯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有时甚至连自己相貌上的缺陷也被他拿来加以利用—臣是面黑心地正—多么可怕的机械唯物主义啊!与这样的对手交战,未出招胜负已判。
虽然皇姑在与包拯的对决中喊出了时代最强音—俺的江山由得俺,孰料包拯只一句“宋王爷律条太祖传”,即可四两拨千斤,令皇亲们所有的神气与自尊谈笑间灰飞烟灭。
面对体制内的异化分子—这些僵硬的左派,皇亲是不堪一击的。现实根本就没有为双方构筑可以对话的平台。
也许不应该忘记一个戏外的人物—赵德芳。赵被所有的人恭敬地称为“八贤王”,这位持不同政见者如此赢得朝野的普遍敬畏令人深思,来自外界的所有敬畏应该是这位南清宫的王爷长期经营的结果。
这位王爷有着超一流的政治智商,这一点他毫不逊色于王延龄,赵的皇族身份,王的朝廷威望使他们二人一见如故,狼狈为奸,俨然成为制衡朝廷的重要力量。
他们联手自我炒作出来的炙手可热的形象足以使一切鼠辈闻风丧胆,打压外戚、牵制朝廷的大业就这样完成了。